窗帘公司起名大全2015年(窗帘公司起名大全三个字)

1.

从机器人检修站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正在专心开车的117发呆。

当初买117的时候,是花了大价钱的。

选择他的原因,不是他比别的机器人续航好,或是功能更完备。

AI发展到这个地步,功能其实都大差不差,我选择他的主要原因,是外貌。

他现在这个和我男友一模一样的外貌,是我违背了伦理道德,甚至游走于违法边缘的杰作。

造就他甚至都不是钱的问题,层层关卡,道道工序,再有钱如我,也是被扒一层皮的体验。

但他现在思春了,我嗅到了背叛的味道。

有种白被扒皮了的感觉,后悔的情绪像蛇信子一样向外吞吐着。

强烈怀疑他喜欢的是我的老邻居小朵,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机器人。

十年前她死了主人,之后继承了千万遗产,将主人的产业做大做强,去年还成功上市了。

这一新闻让全球为之哗然,阴谋论甚嚣尘上。

外界传言,小朵一定早就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贪婪可怖,为了自由和金钱,谋杀了主人。

这几年,我看在眼里的是,她从不享受和挥霍,就那么形单影只,不腐不朽的活着。

但最近却有了异常,她经常来找我家的117,结伴着去遛狗什么的。

越咂摸越不对劲,那他们有事岂不是还要在这之前?!

突然,眼前出现一枚粉色的糖果,是他递过来的,捏着糖果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我疑惑的去看他,只见他专注的观测着周围的路况,没有看向我这边。

「干嘛突然给我吃糖?」

「因为,你在不开心。」

回到家的时候,我躲在书房里给厂家打电话,怕他听见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实在不行,我明天重新送他过去,你们帮我把他恢复出厂设置算了。」

谁知他竟然没声没响的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了我的旁边,我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

他上前一步,搂住了我的腰,稳稳当当的护住了我。

这是他身为一个机器人的本能。

我挣脱开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你说的是要恢复我的出厂设置那些么,春颂?」

「我是主人,你不能直呼我的姓名。」

他不说话了,将咖啡递给我之后,就走出了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明天一定要将他送去恢复了出厂设置了才行,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2.

第二天,我特意没有叫他开车,而是我亲自开,我怕他半程反悔。

毕竟强迫他忘记一切,包括刚谈的女友,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但是,我的钱更不能白花。

一路上他没有任何异样,乖顺的坐在我的副驾驶,时不时还给我递水擦汗,贤惠体贴,我突然就踩不动油门了。

将车停在了岔道,我想我一定要跟他说些什么的,于是艰涩的开口了,「117,你没有什么要问……或者要对我交代的事情吗?」

他看着我,而我已经泪眼摩挲,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他沉吟着开口道,「一会儿出来,我还是春颂的人吗?」

「当然!」我答的洒脱干脆。

「春颂以后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吗?」

「那是自然。」

为了弥补他,也为了安抚自己心中对他的亏欠,对他的这些疑虑,我全部满口答应。

我真是个好主人,我陷在自我感动里,无法自拔。

他抚摸着我的头,又来戳我的泪点,

「只要春颂不抛弃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不得不佩服,设计他的那个工程师,一定把他死忠主人的属性阈值给拉满了,这个时候,也想的是我不能抛弃他。

多好的机器人啊,他要是没有喜欢上小朵就好了。

毕竟,恢复出厂设置,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呢。

送他进维修室后,我站在门口抽烟,现在我心里的愧疚感,不亚于带妻子来堕胎的丈夫!

这时我的电话铃声响起,是医院那边打来的,指定是又来邀请我参加什么活动,顺便再求我给他们投资的。

我不耐烦的接起,谁知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愣在了当场。

【春颂小姐,您的男友醒了!】

3.

我叫春颂,是个创业成功的小富婆。

男友叫姚启,他在我22岁的时候,陷入了昏迷。

现而今,我已经29岁了。

整整7年,我终于等来了他苏醒的消息。

我拔腿就往外跑,门口的维修助理却拦住了我,递来一张117的维修书,让我签字同意。

我透过玻璃窗看向躺在维修台上的117,他在睡眠模式下小憩。

和昏迷中的姚启是如此的相似,就连姚启身上那清冷病弱的气质,都出奇的一致。

躺着的他们会露出眉毛,他们的眉毛纤细的像女人的眉毛似的,透着脆弱和易碎的疏离感,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他终归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我收回视线,对着维修助理道,「不用了,你们安排117出来,让他在这里等我,我现在有点急事。」

撂下这句话,我驱车赶往了医院。

这样和姚启重新四目相对的日子,我不知在梦境里预演了多少次,我们会热泪盈眶,会抱头痛哭,会热烈拥吻。

但真的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却没有预想当中的激动。

他昏迷的时候,我在他的病床前,哪怕是独自一个人,也能攥着他的手,天南海北的说很多废话。

但是面对现在睁开眼睛的他,我却语塞了。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我的周围,我暗骂自己怎么回事。

终归是他先开口了,「你还是这么漂亮,春颂。」

他的这句话,才像是打开了我对他的情感开关。

我眼泪汹涌着扑向他的怀里,誓要在他的怀里诉尽这七年所有的委屈。

我讲了很多,讲我在生活上遇到的诸多不顺,事业上碰见的艰难险阻。

当然,对于我造了一个他的替代品这件事,只字不提。

在他怀里哭的累了,竟然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手机里有几十通电话都是机器人维修站打来的,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机器人被我落在维修站了。

我骗姚启说公司有事,溜出了医院,赶紧去接我的机器人。

117坐在维修站的院子等我,我还没下车就看见他了。

在一片废墟之中孤寂的坐在长椅上,这样的环境下仍然是贵气十足的样子,真不愧是我用钱砸出来的杰作。

我在车上犹豫良久,很多事情好像没法跟他开口。

事实上就是我不能再要他了。

要他的话,姚启会难过

姚启难过,我就会难过。

造他的初衷是陪我度过姚启没有苏醒的日子,可是姚启现在醒了。

但我昨天的承诺历历在目,117昨天那样永远信任我的眼神,也是不可辜负。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从车窗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

「117,快过来!」

他迅速转头看向我这边,刚刚弥散在他周围的孤寂感,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向我飞奔而来。

在我眼前站定之后,仍旧是激动万分的样子,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原来机器人的舌头,也跟他们的皮肤一样,是有温度的。

4.

我的呼吸急促,脸颊绯红,差点溢出一声喘息来。

真不愧是伴侣型的机器人,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他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堪称一绝。

「放肆!」

我挣脱开来,对着他训斥。

他恹恹的上车了,一路上沉默着看向窗外,像是在欣赏风景似的。

他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车子进入了第一个收费站,前面的车量拥堵在一起,轮到我们好似还遥遥无期。

我心乱如麻,到底要怎么处理他,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陪我这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他重新归为一堆废铁,再被扔进刚刚他置身的那堆废墟里,我不忍心。

但留着他的话,对于我来说是个隐患。

假如哪天被谁发现了,两个长得一摸一样人同时存在,就会开始深挖他们的背后,而他们的背后是绝对不能被深挖的。

我拿出一支烟,他当即转过身来,给我点火。

这些为我服务的小动作,已经成为了他的条件反射。

他一开始到我家的时候,这些服务的命令还需要我给他一字一句的下达,有些命令,他甚至听不懂。

记得有一次,我半夜惊醒,跪在床边伸着双臂对着他说要抱抱。

他缓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蹲下来瑟缩着自己的肩膀,钻进了我的怀里。

一米八的大汉,镶嵌进我的双臂。

我无奈的跟他说反了,他哦了一声,转过身用宽厚的脊背重新怼进了我的怀里。

我终于被他逗笑,胳膊攀上他的肩膀,将头放在他的背上,轻嗅他的气息。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打算跟他坦白,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了,或许问问一个理性的机器,说不定会有办法。

「117,我的男友醒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我就会接他回家。」

说完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这才是正常的。

这给了我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你和我,不能再呆在一起了。甚至说,他出院以后,你不能再随意出来活动了……我现在不知要怎么办,你的未来要何去何从…..」

我抖落烟灰,接着又猛吸了一口,突然我脑中灵光乍现,

「或者,我可以帮你跟咱们的那个邻居小朵在一起。你跟她一起生活,说不定真的是一个好选择,有机会了我再帮你换一张脸……这样行吗?」

「我们去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好好谈谈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样跟我提议。

我扔掉烟蒂一边掉头,一边问他去哪里。

他答,云杉林。

听见他说这个地方,我的心像是被谁攥在了手心里。

他明明是在用刀子凌迟我的良心。

但我表面上仍旧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目不斜视的开车前往。

这里人烟稀少,云杉高大浓密,将我的车子完全笼在了阴影之下。

我将车子停稳,双手抱胸等着他跟我说扎心的话。

云杉偶尔跟随着风微微晃动,几缕炙热的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

「春颂,你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愚笨的人?」

我以为他会指责我,甚至复述我昨天的话,狠狠的打我的脸。

但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应该是个聪明又自私的人吧。」

我的这些劣根,他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微笑着看我,不置可否。

「春颂是个特别的人,要伴侣机器人,却从不跟伴侣机器人做……该跟伴侣机器人做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目视前方,接着道,「117……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机器人。」

我的眼泪决堤,「不是117 的错,是我……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他伸手替我抹泪,诚挚的看着我,

「117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春颂成全。」

我含泪看着他,不住的点头。

他陪了我七年。

那是我风霜雨雪都有他撑伞的七年啊。

看我点头,于是,

他强势地欺身而来,将我的椅背拉低,

伸手探进了我的领口。

6.

躺着能看见天窗外面的云朵,纯白且刺眼。

我的衬衫跟云朵是一个颜色,但被117扔在了座位底下。

他头顶的碎发搔着我的下巴,突然他起身开始亲吻我的耳垂,带着男性喑哑的喘息。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因这一声彻底断裂。

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张口含住他的嘴巴,与他攫取掠夺地唇舌纠缠在一起。

他将我整个托起,失重的这一瞬间,我猛然清醒,

「不行!」

指令有效,他停下了动作,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后视镜里的那个女人,嘴唇红的像血,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潮湿的脖颈和瘦削洁白的肩头,眼神茫然且空洞。

那个女人,竟然是我。

猛然感觉到旁边的气息重新缠绕上来,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的靠近,每个毛孔都在兴奋地颤抖。

我对着他惊叫出声,「不行!绝对不行!」

他将衬衣递给我,眼神无辜,「喏,你的衣服。」

我赶紧接过来,往自己身上套,他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我看见自己系纽扣的指尖都在发抖。

这难道就是伴侣机器人的威力吗?

真……可怕。

怪不得那么多的传奇大亨被自己的机器人就算利用至死,也甘之如饴。

思及此,我终于恢复了理智。

他是我高价买来的消费品,至于消不消费,主动权应该在我这里。

我调整好自己的心绪,重新跟他谈判,「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重新换一个,其他什么都行。」

「其他的…….就没有了。」

我想这一定就是伴侣机器人的设计原则,就是要侵占主人,甚至像蛇一样要往主人心口里钻。

很多商品的设计原则都是榨干买家的钱包,而只有它们的设计原则是榨干买家。

没得商量之后,我只能转移话题,「这周去给你换脸怎么样?」

「好。」

他又重新看向窗外的风景,将孤寂感明目张胆的表演给我看。

车子驶在乡间小路上,有风透过云杉钻进车里,我胳膊搭在车窗外,一只手把控着方向盘,又恢复了掌控全局的自信。

我将一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117和我在这一周之后,都会各自过得很好。

这个云杉林是三年前117带我来的,那时我刚参加完活动,应酬桌上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

他来接我,我闹着不回家,要他带我去兜风,还要去风景最美的地方。

于是他带我来了这里,这是他自己发现的一处美景,他眼睛晶亮地说一定要分享给我。

我当时醉酒,可是我的脑子很清醒,我知道他一路上都跟装醉的我说了什么。

他说,想要一辈子都守在春颂的身边;

他说,遇见春颂这个主人,是他从金属结构开始修来的福气;

他说,不想让我再等下去了;

他说,能不能彻底换他来做我的唯一;

我竟然魔怔了一般对着他点了头。

他笑着跟我拉钩,重复呓语说你答应了哦。

那天,这片硕大的密林里他打横抱着我,步履铿锵地穿越而过。

如今是我要带着他走出这片密林了,一丛丛,一束束的阴影都迅速地朝我车尾隐匿而去。

就像这荒唐的7年光景。

突然他说想起要什么了,我惊喜的问他要什么,他说想要一个名字,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一时语塞,这117的来源,自然是姚启。

我们都是心知肚明。

给他起名的时候,他就那么应承了,心里什么都知道也不抗议,乖顺的听从我的安排;而我也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忽视了他所有的委屈。

跟了我七年,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好好起给人家,阿猫阿狗进主人家门,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呢。

他却从进门那一刻就被我严厉教导,这里没有他自己,只有别人的替代品。

我深吸一口气,将哭腔咽了下去,掏出一支烟来,打算好好发挥一下我那才浅薄的文化功底。

「那你自己挑个姓,名儿我给你起!一定比小朵那个洋气一百倍,这块咱不能输是不是?」

我语气装的豪爽大方,倒也逗笑了他。

他开怀的看着窗外的天空,回身对我说,「我喜欢夏天,我就姓夏吧。」

那年我是夏天接他回家的,又要在这个夏季送他走。

他这样说,是要让我到死也不许忘记他。

我哪里还有心思给他起什么名字,于是打哈哈说等他换了新面貌,再将新的名字告诉他。

回家的路上我仔细的算了算日子,和他还能待五天左右的样子,我跟他聊这一周的计划。

周三去预约换脸维修,周五送他去维修,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可以带着他去想去的地方旅游。

我还打算抽空周转一笔基金送给他,再给他一个房子,要是被对象小朵给欺负了,他也可以回自己的家。

可是,当我的车子拐进家门口那条巷子的时候,

我远远地看见,一堆医护的拥护之中,

姚启在轮椅上端正的坐着。

7.

我立即把车停在路边,伸手将117拢过来按在我的腿上。

姚启正在跟医护们交谈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哈哈哈哈……」

腿上的人笑出声,狡黠的看着我,像只狐狸。

我下意识地捂住他的嘴巴,「你疯了,你笑什么?」

他甚至笑出泪来,扯着我的裙边在脸上抹了一把,「春颂心虚的样子,到像真的对我有什么别的感情似的。」

看他恢复严肃,我松开他的嘴巴,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我感谢117陪我的每一分每一秒,是117让我坚持到了今天……我对117的感激之情,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我希望这份感情117可以知道。」

他也伸手来摸我的脸颊,

「117,收到。」

我掏出身上的黑卡塞进他的手里,推门下车,朝着姚启飞奔而去。

身后车子重新被发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用力的向前跑着,身后车子轰鸣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但仍一直有声声鸣笛尖锐地传来,那是117 在跟我道别。

我扑进姚启的怀里,身后的声音便彻底地消失了。

「怎么在哭啊,春颂?」姚启声音温柔的问我。

姚启就是这样,是永远柔声柔气的男人。

这就是他和117 最大的区别,117会拧着眉毛抓着我问,谁欺负你了。

若是与姚启像刚刚那样分别,他绝对会一直沉默寡言,任由我离开。

不会像117一样到最后一刻,还在逼我,试探我。

没等我回答姚启的疑问,周围的小护士便开始起哄我们,「您终于康复回家了,春颂小姐激动呗!」

我顺势点头,一边对着医生护士们道谢挥别,一边推着我的姚启回家。

将姚启安置在客房之后,我赶紧去收拾117的各种衣物和生活用品,旺财绊在我的脚边,我渐渐急躁起来,将它扔给了姚启。

它看见姚启一点不认生的样子,让姚启也觉得惊奇,我心虚地对他解释,昏迷的时候旺财也经常去看他的,他便重新去逗弄旺财去了。

只要现在重新开始,一切就都没有问题,这七年就当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现在重新续上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我走过去抱住姚启,对他郑重道,「我亲爱的姚启,欢迎你回家。」

他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能再睁眼看到春颂,姚启死而无憾。」

「不许胡说,我们还要白头偕老呢,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你快呸呸呸!」

「……呸…呸…呸..」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起的很晚了,拉开窗帘的时候太阳高高地悬在窗外。

好像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睡得如此深沉香甜。

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姚启已经在客厅端坐着了。

手里拿着我公司的杂志专注的看着,我拿起桌上的一枚柳橙,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他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我直愣愣道,

「不好。」

「为什么呀?」我一边拨着柳橙,一边漫不经心的跟他对话。

「因为,想要抱着春颂一起睡。」

柳橙瞬间从我的手里滑脱,滚落在了地上。

8.

与姚启认识是我去大学出席活动的时候,他那时是学校学生代表,人又瘦又高,在人群里明晃晃的扎眼。

我其实最怕这样的活动,尤其还是在学术氛围这么浓厚的地方。

尽管我成年之后弄到了国外知名大学的文凭,但我骨子里是个几斤几两的人,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肚子里没有墨水。

所以我喜欢有墨水的人,姚启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着我们几个企业家面前也毫不怯场,一番演讲张弛有度,举手投足矜贵得体,像是古代穿越而来谈笑鸿儒的书生。

调查他的背景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温室里长大的贵公子。

他的贵气,来源于他自己积累来的书生之气,像秋天里的劲草。

我给了他我的名片,一周之后我如愿看到他上门来找我,我原以为他是做好了准备来的。

结果他柔声细气地笑着告诉我,他已经有一个在谈四年的女友了。

这倒是在我的预想之外,我哦了一声打算闭门谢客。

他在自己的口袋了掏了半天,最后递给我一枚耳环。

我在家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它,我以为我是落在了某个酒局,原来是丢在他们学校了。

我接过道了声谢谢。

他微微颔首道,「春总年纪比我还小半岁,事业有成,人长得也漂亮,一定能遇到比我还要好的良人。」

文化人说话就是跟我们这些酒桌上混的人不一样,我笑着道谢。

我重新投入忙碌的生活之中,只是偶尔会在梦里梦见他那日从我家走出的背影。

醒来以后,还是会一直想他那天在台上演讲的样子。

这太正常了,我告诉自己这种情况,只要销售季开始忙起来,三个月之后我就会好,甚至都想不起他这号人是谁。

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变故就是出现在销售季,我竟然在分公司的企宣部见到了他。

彼时他自嘲地跟我说女友甩了他。

我开玩笑地说那就好好跟着我混,没想到他倒真答应了。

那是一段甜蜜的热恋,他偶尔散发一些稚气,闷闷不乐地说自己打一辈子的工,都不够买我当初丢了的那只耳环的。

我劝他说两个人就是这样互补的,他身上有我很看重的东西,并不比任何人差。

在我22岁生日那天,他开车出了家门就再也没醒来。

我们在最如胶似漆的时期,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上一秒还在海誓山盟,下一秒原地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医生告诉我醒来的希望连千分之一都不到,那天从医院出来,我在雨中哭的像个疯子,还上了财经报纸。

【春颂集团或将面临巨大危机!董事在雨中奔嚎哭泣!】

他们或许说的是对的,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因此每况愈下,消息被泄露,集团股价大跌。

有天,我在家扣开了安眠药的瓶口。

就在这时,小朵来敲门说自己家停电了,希望我能容许她在这里充一会电,我点点头答应了。

看着她那精细到与常人别无二致的脸,我愣愣的将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问出了口,

「你们的脸,是根据主人喜好定制的吗?」

9.

真说起来,小朵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将117送她,也算是还人情了,不管她当初是不是真的来充电的,我都感激人家。

暮色四合,我在房子里翻箱倒柜,要找一条丝质睡裙出来。

那是七年前我生日的时候,买来要穿给姚启看来着,这个心愿今天了却也不算晚。

我翻箱倒柜却不知道东西被塞在了哪里,我已经好久没有整理过屋子里的东西了,找着找着我就开始急躁了起来。

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117!」

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回应我。

我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重新耐着性子去翻其他地方。

总能找到的,找不到,就慢慢找。

不习惯的事情,就慢慢的习惯。

晚上的时候,我溜进了姚启的房间。

但是里面漆黑一片,那我的衣服岂不是白穿了?

我铁了心要让他看见我这身行头,于是伸手打开了房子里的吊灯。

姚启并没有躺着睡着,而是在床头坐着,像是等我很久了一样,看我一眼旋即对我笑开。

「春颂,永远都是这么好看。」他对着我伸出双臂,「快来这里,当心着凉。」

轻柔地撩开被子,拍拍一旁的床垫,叫我赶快过去。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鼓足了勇气,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这件衣服的背后大有心机,既然都穿了,就要好好展示给他看。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窘迫极了,羞愤的感情简直让我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春颂集团的董事长,被一件睡衣给打败,并且原地瑟瑟发抖。

姚启像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扯着自己的床单下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用床单裹住我,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眼神充满爱意的看着我,但也仅仅是看着我而已。

难道是我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但是我都已经这身行头出来了,还刚刚那样笨拙地秀给他看了!

骑虎难下,我挪动身子朝他靠近,但他仍旧抿唇笑着,缓缓向后躲避我。

我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窘迫无力,眨巴着眼睛想要说些玩笑话来,但脑袋里一片空白。

突然,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个戒指盒,递到了我的眼前,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希冀,

「我们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那天好不好?」

他这是在跟我求婚,我猝不及防,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炽热的眼神在等我回应,我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脑海中117坐在废墟之中孤寂的背影突然出现。

我闭上眼睛,将那个背影彻底碾碎。

对着姚启伸出了我的右手,郑重道,

「好。」

只有真正的姚启与我相伴,才是我这七年以来执着的渴求。

第二天,早餐桌上,姚启准备了一大堆我爱吃的东西,我开心地与他紧挨着坐下。

电视上播放着早间新闻,我们一边听看新闻一边吃早餐。

姚启给我的吐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草莓酱,特别好吃。

【据A梦通讯社报道,当地时间5月28日,高架桥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暂无人员伤亡,肇事司机弃车掩面离开,安全部门表示,肇事司机现已被逮捕!】

监控清晰地捕捉到了司机逃跑的画面,

那人手举西装盖着自己的脸,

身形颀长消瘦,衬衣被狂风鼓起,

在暴雨中奋不顾身地出逃。

那人是我的

117。

10.

我迅速放下吐司往外面走,姚启拉住我追问我要去哪里,我没办法解释,心里又慌又急,回身看了一眼电视机,我的车子在桥头被撞的四分五裂.

117一定也受损了。

117受损了,还记得要挡住自己的脸逃跑,不给我添麻烦。

我曾经最矜贵的杰作,如今成了落汤鸡。

「我想起车库里还有车子没修,我去修车。」

无暇顾及他是否相信我这番说辞,我快步朝车库走去。

车库还有一辆蒙尘已久的越野车,是去年我买给117 的新年礼物。

他一直放着不开,说是要等我有时间了,跟我一起开去草原玩。

结果就是,买来一次也没有动过。

我好像,答应117 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到。

不是推脱到自己都忘记了,就是直接肆无忌惮的反悔。

我家离安全局的距离不算远,将车子停好之后,我一边朝着安全局门口走,一边在心里复盘,之前有些关系在那边,事情应该会很好解决。

报道上说事故并没有人员伤亡,那么,顶多也就是因为他是个机器人,需要一个担保人罢了。

这事我有经验。

因为,这毕竟不是我第一次来安全局。

上一次是117打了人,被关了进去。我记得是在一次对外贸易合作上,对方派来的代表一看就不是一个来谈生意的人。

拽着我的胳膊不松手,说要跟我私下约个酒局,等有气氛了再好好谈。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我的腰上匍匐。

我冷笑一声挥着巴掌就朝他的脸上扇了过去,那人捂着脸说要让我丢了工作,要给我们公司的领导汇报,开除我这个不识趣的小姑娘。

原来这个酒囊饭袋跟人谈合作的时候,连对方信息都不带查的!我也真是瞎了眼,和这种公司还谈哪门子的合作?

我一把就将手里的咖啡泼在了他的脸上,「你最好有这个本事!」

他不肯罢休,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扑到我跟前来了,就在这时117冲了进来,和那人扭打在了一起。

对方的助理当场就报了警,时间紧我来不及公关,安全局将117带上了车,我开车跟在安全局车子的后面。

117保护我,我也要保护117 。

哪怕是今天,也一样。

为了保险起见我甚至还咨询了法律顾问,他得出的判断也是只需赔偿一些损失,事情绝对没有问题。

安全局的办公楼算是这个城市的老建筑了,门口一排榆钱树,一整条路全部被树荫覆盖。

我大步向门口走着,明明理性判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知怎的,现在的我比上次还要焦急。

约莫离门口还有十步的距离,我看到了我的117。

他带着头盔,从门口里出来,

和机器人小朵一起。

117碰到的麻烦,

原来,不止春颂可以解决。

我躲在树后面,树底下果然阴凉,树叶随着微风在视野里上下翻飞。

也许是刚刚走得急了,身上起了微汗,树荫下的凉风一吹,我竟然情不自禁的地打了一个寒颤。

万幸的是他们没有经过我这边,而是朝着路的那端去了。

我在树荫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形影交叠,男帅女美。

他们还都是机器人,是真的可以一起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那种。

真般配。

心中泛起无限的感慨,我对着117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送出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我的117,你一定要幸福。欠你的,春颂下辈子一定如数还给你。】

前面那个戴着头盔的身影却猛然在这一刻,

顿住了步子。

11.

我慌忙蹲下身子,祈祷着他不是靠什么神奇的电波感应到了我。

可远处的脚步声令人绝望地越来越近。

117熟悉的嗓音贴着我的耳边响起,「春颂,躲在这里做什么?」

他蹲在我旁边,头盔抵着我的脑袋,像只求贴贴的小狗。

「奥,路….路过。」我心虚的对着他摆手,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探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朵,我想我应该识趣的先行告辞才对,「你们先忙,我这边还有点事,先失陪了哈。」

117却一把将我拽住,「春颂,是来救我的?」

我眼神闪躲着,一边观察着小朵的脸色。

这个小子怎么回事?自己女友还在身后站着呢?给他递眼色,他也像看不到似的。

无奈之下只能对着他承认,「是的,117闯祸我就会来兜底,我…..毕竟是你的娘家人嘛!」

他一定听不明白我后半句的意思,所以才情绪激昂的将我抱进了怀里,我胳膊抵在身前抗拒,但是效果甚微。

倒是小朵搭腔拯救了我,她提议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

我本来计划是做完好事就走的,但是上次分别的确太突然了,而且117的脸怎么换掉确实是个问题,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好好商量一下。

我们三人在一个餐厅包间坐下,小朵递来菜单说是要请我吃,我接过菜单道,「哪能让你破费,该我请117和你。」

她微笑着看我,不再推辞。

我低头看菜单,发现一道名字新奇的菜品,抬头打算征询小朵的意见,却发现她一直在看我,

或者说是在观察我。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并不是舒服,我总觉得这次见面之后,她对我气场并不友善。

我思量一阵以后放下菜单,明目张胆地转动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透露给她我需要她知道的信息。

我甚至希望她主动问出来。

「春颂小姐好事将近了?」

果然,她是做生意的好手,一定也是洞察人心的好手。

「是啊,就快了,到时候你们也要来啊,请你们喝喜酒。」这话我是扭头对着117 说的。

这是明确的拒绝,要他与我应该保持距离。

117根本就是屏蔽了我的话,我这一番操作之后,他居然给我递来半个牛油果。

气氛有些诡异,我起身借口上洗手间,打算出去哪怕是透口气也好。

洗手间一股浓郁的薰衣草香气,闻着有些头晕,我没敢多呆。

刚出洗手间就被人一把捞了过去,拽进了一旁的男厕。

我惊叫着,抬眼已经被117锁在格子间里了,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眼神带着钩子看我,低头嗅我的头发,对着我的脖子呵痒。

男厕里的薰衣草香气更是浓郁,我头晕极了,他的靠近仿佛是在抽走我的氧气,我渐渐变得呼吸困难。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腿软即将站不住了,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

我前胸这下彻底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体温细密的传递给了我。

「117,我说了这个不行。」

「可这也是你点过头的,春颂觉得,现在我会执行哪一个指令呢?」

12.

我完全被他钳制住,我的机器人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手上的力道极大,「春颂可能不太清楚,伴侣机器人是在什么情况下会极度地想要睡他的主人。」

见我心不在焉,他猛地用力,强迫我与他对视,接着道,「那就是,主人无法自拔地对我们动心的时候。」

他想说什么?要我承认我对抽掉电池就成一堆废铁的物质,怦然心动?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真的因为他每一寸的靠近,都在按捺不住地兴奋,真是令人绝望。

我提高了声音,最后一次提醒他与我保持距离,「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选择117 !」

「就算是这样!还是要机械式的跟姚启结婚!这就是你,永远言行不一!你比我还要像个机器啊…..春颂。」

话说到最后,我隐约听见了他一声叹息,「春颂,你最好能分清楚,现在我和他谁才是替身?」

他终于松手了,我背脊发凉,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出大门口看外面日头正盛,我想起事情还没有办完,又重新折返回了包间。

他说我像个机器,不是的,我在姚启身上投入太多心思了,甚至还造出了一个他来。

只是有些事情,航道出现了偏差,机器可以当即停止运作,但人不可以。

那样会对不起当初歇斯底里的我自己。

包间里菜已经上齐了,117在我后脚也跟了进来,贴着我身侧落座。

我扶额正觉得无计可施,猛然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控制器手环,忽然计上心头。我的心思需要时间改变,但是117 的心思只需要芯片写入的方程式改了就可以啊!

这手环是117的工程师给我的,正是因为里面刻录着我的名字,117才会对着我一直机械式的求爱和臣服。

等一会117出门的时候,我偷偷卸下给小朵就是了。

席间三人沉默不语,我找不到跟小朵说给117换脸的契机,因为只要我一抬头117就本能的觉得我想要吃哪个菜了,一通操作之后我的餐盘一直都是冒尖的形状。

小朵甚至被他的行为逗笑了,我挠着头解释说他的程序改了就好了,当初设定的时候我用力过猛。

我生怕人家嫌弃他。

她没有跟我搭腔,反而是跟着117 打趣,「你收敛一些,当心春颂真的把你卖了废铁!」

啊,他们这感觉……怎么像闺蜜似的?

见我一脸疑惑,小朵对着我解释,「春颂小姐不用担心,我也是机器人,我明白117对你的感情。甚至说,比你还要看的清楚一些。我主人在世的时候,我比117可要夸张的多了!」

她开朗大方的跟我开玩笑,倒像是真的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但她的这番话更加坚定了我要将手环交给她的决心。

饭后我将117支出去结账,终于对着小朵交代了帮117换脸的事情,并且将控制手环郑重地放进她的手心。

谁知她却突然变了脸色,对我语气不善,「我原以为春颂小姐只当117 是个没用了的工具,现在才明白春颂小姐根本就是将117视作垃圾!」

我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地保持着向她递手环的姿势,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身后有玻璃杯掉地碎裂的声音响起。

我回身看见,117眼睛泛红地站在门边,震惊的看着我手里那枚没有送出去的手环。

他脚边是一滩白色的冰淇淋,躺在破碎了的玻璃杯里,还有大颗的草莓粒鲜红的铺在上面。

我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我最爱吃的草莓冰淇淋。

13.

空气冷滞的一分钟内,我看着117 脸上苦涩的表情慢慢转化为冷漠的事不关己。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下坠。

他就那样冷漠的走过来,我张口想要跟他解释,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他取走了手环,熟练的将它拆解开,取出里面泛着银光的芯片,眯着眼睛细瞧了一会儿,顺手就将芯片丢进了我的水杯。

「春颂不做117的主人,117从此刻开始便没有主人。彻底抛弃117其实很简单,没有春颂想的那么复杂。」

我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将小朵拽走了,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看着屋内一地狼藉,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样闹掰了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从此分道扬镳,做一个陌路人。

芯片被水杯里汽泡包围,工程师说过这个是我会和117产生羁绊的根源,只要进水就再也没法修复了。

我将芯片掏出来,放在袖子里拼命擦拭,眼看着我的名字从一开始清晰娟秀的刻录在上面,渐渐模糊成一团,之后彻底消失了。

订婚宴在A梦大酒店二楼进行,姚启的腿恢复了一些,但还是不能久站,我穿着粉色的旗袍,站在他的身边迎接往来的宾客。

来的很多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姚启那边来的更多是一些大学同学,但他似乎对他的老同学不怎么感兴趣,客套几句之后也没了别的话。

奇怪的是他的同学似乎对我比较感兴趣,拉着我坐在他们这桌说要好好敬我一杯。

其中有个女孩子一身碎花长裙,一直夸我好福气,桌子上高纯度的白酒,给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倒。

一开始我还客气的陪着,后来,我渐渐看出来不对劲,我想我知道这人是谁了。

我将姚启喊过来,我对姚启说都要结婚了,要抓紧机会,好好跟大家叙叙旧。

我甚至期待他跟那个女孩子多对望几眼,或者他反悔了,说他不能忘记旧爱,无法跟我结婚。

但是都没有,他客气地对着一桌子的人礼貌地笑笑,贴着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嘴唇,叮嘱我少喝一些,不要伤了身体。

一瞬间透不过气,我含笑着让他们接着喝,之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

走出大厅之后,我才发现对面厅好像也在举办什么热闹的活动,侍应生端着一盘牛油果从里面出来。

白酒可能是灼伤了我的嗓子,我只觉得又辣又疼。

我随手就抓来半个,往嘴巴里塞,侍应声被我吓了一跳,慌忙的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对着他摆摆手,我说我就是饿了,他便又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牛油果,离开了。

两个未剥皮的果子被我放在走廊的地毯上,我大喇喇的席地而坐,对面大厅的门像一面反光的镜子。

照出我化着浓妆的脸,乌黑的大波浪长发,艳红的嘴唇,茫然又看似是饥饿的坐在地上,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嘴上还有果瓤残渣,共同组成的,好像是这个女人被摧残着玩坏了的样子。

这情景让人感觉熟悉,像那天云杉林和117接吻之后,我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我自己。

这种发现让人恐慌,我收拾好心情准备起身的当口,对面的门却被打开了。

两位侍应生,分别拽着两扇门的把手,等着里面的人走出来,形式有些不妙,我打算赶紧起身给人家让道来着。

就见一双锃亮雕花的男士皮鞋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顺着视线看上去,男人腿型很好,西装裤穿的笔直有型。

正准备探究这样有派头的人是何方神圣,那人也同时低头向我凑近。

他的眉骨很高,衬托的一双眼睛深邃摄魂,

「女士不该这样坐在地上,会着凉。」

善意提醒后,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勾着唇角微笑。衬衣的领口微张着,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画面属实有些刺激。

他伸手来扶我,我道谢着将胳膊放进了他的手心,起身的时候,我猛然觉得熟悉。

盯着他的脸探究了一阵,他也只是含笑着看我。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道谢着离开。

订婚宴结束的时候,我碰巧遇见了先前送我牛油果的侍应生,他跟我道喜, 说没想到今天的订婚宴原来是我的。

我随口问他今天对面办活动的是什么人物,之前从来没见过这号人,他说是那个机器人企业家小朵举办的商务酒会。

我呼吸一滞,

那人的熟悉感,就是117的。

他顶着新面孔,与狼狈的我打了照面,

疏离的叫我,

「女士。」

14.

姚启被他的同学抓走了,说是要给他举办最后的单身派对,我点头答应了。

他昏迷的这七年里,来看他的朋友没几个,难得他们这么热络,而且喜事当前,不好驳人面子。

我目送姚启上车,姚启拉着我的手恳切的说他很快就回来,让我在家好好等他。

一群人离开之后,我准备打电话让助理给我派车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了刚刚的会场。

夜里一点的样子,酒店走廊依旧是灯火通明,鞋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任何声响。

但我仍旧感觉到了身后有人不疾不徐地跟着我。

我甚至猜出来那人是谁,我顿住步子,转头将脊背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对着他道,「先生找我有事?」

他也不甚意外,对着我挑眉,「女士,您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了。」

眼神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气质冷峻,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我也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先前熟悉的感觉了,会不会是我认错人了?他可能只是小朵某个合作伙伴而已。

这样想着,我颔首向他道谢。

转身准备离开,身后有人喊他,「夏总。」

我仍旧扭着自己的腰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回味,

【夏】这个不多见的姓氏。

以季节做姓的人,我自己算一个,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第二个呢,倒也算是缘分。

我走到走廊转角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句话,

【我喜欢夏天,我就姓夏吧!】

男孩子迎着风面朝阳光,在我的副驾驶开心地跟我这样说过。

我猛的转回头,他靠在我刚刚靠着的位置上抽烟。

见我这边有动静,抬起头看我,俊朗的面庞一脸的无所谓,「女士,还有事?」

「没事。」我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落荒而逃。

夜里我在他是不是117这个问题之间来回揣度;

又在他一定是117,可是他还记不记得我之间思索。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凌晨四点拨通了117工程师的电话,对他讲明情况之后。

他直言「你那个机器人还真的是个狠角色,自己把芯片放水里了!!!这等于是他们心脏原液凝结的东西,他不疼啊他?!」

「嗯,是我…..先要把手环给别人的…..」

「豁!狠一块去了,通常只有被送进废品回收站的机器人,主人才会卸掉手环,你这属于是给人家把嘲讽拉满了。」

我听不下去了,「你先回答我,芯片毁了他是不是就会忘记我?」

「嗯…..严格来说他现在是个自由人。原理上他不会忘记你,但是主观意愿上他无视你,装不认识你。这也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已经自由了。」

假如117是主观上无视我,我完全罪有应得。

「谢谢。」我吸着鼻子。

「不客气,我多句嘴,那次来体检,我说的思春期,是117强烈思念春颂的时期到了。不是什么别的,当时报告写的比较潦草,你们没误会成什么别的吧?」

听了这话,我在电话这头咬牙切齿,「…..那自然是没有!」

挂了电话,我就在厕所里问候他的祖宗八代!这种报告也是能省略字数的吗?!

但是,有更多的荒唐种下了,这些误解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子,想起他今天在走廊上抽烟的样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毛病。

哼,不认识我最好。

第二天一早,我与姚启出门溜旺财,小区清晨的空气很好,我挽着姚启的胳膊,迎面就碰见了小朵和那个夏总。

他们并肩走过来,我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可是旺财比我还要激动,直往夏总的脚面扑,撒娇着蹭他的裤腿。

毫无悬念,夏总就是117 ,

并且,夏总不想认识春颂。

15.

我使力揪着旺财的狗绳,试图将它拽回我这边。

它也用脚扣紧了地面,抻着脖子与我作对。

僵持之中,对面的人从口袋中抽出自己的手,低头将旺财熟稔的端起抱在了怀里。

我想他是极不想再与我有什么牵扯的,于是上前打算将旺财抱回来,「不好意思先生,我家小狗不太认生。」

他低头摸着旺财的头,没有看我,「哦?我怎么觉得是它比春颂小姐的记性要好。」

我愣在原地,心脏扑通直跳,心虚的看了一眼姚启,只能硬着头皮接他的话,

「哦…..您…..您是?」

他像抱婴儿那样抱着旺财,眨巴着眼睛逗弄它,我的处境现在完全被他拿捏了!

我皱着眉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对着他摇头。

示意他不要在姚启面前说不该说的话,谁知他竟然冲着我坏笑了一下。

就在他要开口的当儿,我赶忙找补,「夏总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旺财小时候到您那看过狗瘟是不是啊?」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旺财重新递回给我,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浑身一震,拉着姚启赶紧调头回家,姚启问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怕那个夏总,我对着他眼睛都不带眨的撒谎,「旺财的医药费没给他,他讨债呢!」

「那你怎么不给人家?」

「他…..他医术不好!」

夜里院外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我蹭的从被子里坐起,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姚启,蹑手蹑脚地的走出了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对着我大门的方向开着远光,我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强光之下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即将被逮捕的犯罪分子。

竟然真的有道黑色身影逆光而来,步履铿锵沉稳,像是要来审判我。

我以为他说的晚上会来找我,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他现在变得这样没有分寸?

他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黑色风衣将我整个包裹住。

可我仍旧通体冰凉,灵魂飘出体外,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抱着。

我猛吸一口这夜里的凉气,「夏总觉得我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吗?」

他低头震惊的看我,转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不是吗?我刚从另一个男人的被窝里出来,身上还有他的体温,但现在就这样被你抱在怀里。」

他松开了我,拽住了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要往屋子里面走。

激将法对他不管用,我死命拽着他的手,对着他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不要在这里 !求求你,不要让他知道…..他是无辜的。你报复我吧,你冲着我来。」

他根本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被拖着向前,没有办法只能跪倒在地。

「我怕我会回到七年前那个状态…..所以求你不要伤害他…..求求你了,117。」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他将我拦腰抱起,走向了他的黑色轿车。

会听我指令的117已经没了,我绝望地在他的副驾上闭上了眼睛。

他驱车来到了云杉林,将车子停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之下,车内也染上一层橘色的光影。

良久之后,见他没有动作,我道谢着打算推门离开了。

谁知我的手刚刚落在开锁扣上,啪嗒一声,车子落扣,

车门全部被他锁死了。

16.

我回身看他,只见他疲惫地躺在座椅上,「别走,陪我最后一个晚上。」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也别害怕,不会碰你的。」

周边寂静无声,夜里的寒露让车窗结了一层薄雾。

原来他是来跟我告别的,我误解了他。

星空璀璨明亮,我问他现在的名字叫什么,他说他可怜的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

他看着我的脸,无奈的跟我开玩笑,说他有一个总是违背承诺的主人,就连承诺给他起名字这件事也忘的一干二净。

他说他很爱他的主人,这次离去就是要彻底忘记那个人。

我哑然失笑,仰着头,怕眼泪滴落。

怕他离去的主意更改,更怕我自己会忍不住挽留。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他的主人真该死。

沉默了一阵之后,

「那你现在……替我取个名字吧?」他凑近我再次恳求。

我坐直了自己的身子,开始专注的端详他。

眼前这个人,完全可以拥有崭新的人生。他不再是我的谁,不再是任何人的谁,他就是他自己。

他成为自己之后所拥有的俊朗面庞,摆脱病弱伪装之后给人压迫感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疏离的分寸感。

一阵强风刮过,窗外的云杉在风中岿然未动,夜里只留一道静默等待的黑影。

就像……就像他一样。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就越发觉得合适,我赶忙告诉他,「夏云杉。」

他低头默念几遍,抬头看我刚刚注视过的那颗云杉树,了然地与我相视一笑。

快凌晨的时候,困意来袭,我开始打盹。

他让我叫一遍他的名字,再好好看看他才可以睡,我支撑不住匆匆扫了一眼,就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忽然听见雨声,我缓缓挣开眼睛,大雨滂沱四周茫然一片,我看着雨幕之中的云杉树,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扭头环顾四周,车上的的确确只剩我一个人了。

眼前开始模糊一片,我张开嘴巴发出第一声哭嚎,怆然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雨声迅速将我的声音完全掩盖。

我于是就在车里哭了个痛快。

后来,我在车厢里发现了一个红包,是他留给我的。

我擦干眼泪,辨认上面的字迹:

祝春颂新婚快乐,余生幸福。

——夏云杉

红包里面是一份朵拉集团30%的股权装让书。

这算什么?

我沉思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给我的报酬。

他用行动告诉我,是我把他卖给了小朵。

不允许我忘了他的方式有很多,除了以夏季做姓让我赐予他的名字,还有送我的新婚礼物是我卖了他所得的股权转让书 。

回到家的时候,我浑身湿透了,甚至是赤脚进的家门,姚启被我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扶我在沙发坐好,转身找什么去了,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梗在喉头的话说不出来。

终于在他找来干毛巾,低头仔细地给我擦脚的时候,我就将话全部咽进了肚子。

他走了,夏云杉有新的人生,春颂也一样。

本来我与姚启的婚礼是室外的,但是天公不作美,只能用第二套方案,改在了室内酒店。

此时,我正手捧着鲜花,站在舞台的这端,宾客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流程到我要朝着姚启走近了,但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一步也挪不动。

姚启察觉到我的异样,开始往我这边迎来,我重新鼓足勇气向前迈步。

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那天在走廊上靠墙抽烟那人的脸。

我猛地甩头,将那不真实的影子摇散。

突然,台下传来一阵惊呼,我转身看去,他们竟然都惊惧地看着我。

「砰!」一声巨响,从我头顶传来。

眼前一黑,我被人压在了身下,紧接着更大的巨响在我耳边响起。

我挣开眼睛,巨大的水晶吊灯碎裂在一旁,姚启伏在我的身上,若无其事的对着我微笑,隐隐有胶皮被烧焦的味道从他的身上传来。

宾客拥了上来,却在距离我们两步的位置停住了步子。

我听见人群中有议论声传来:

「这个新郎官儿,怎么还是个机器人啊!」

17.

我伸手抚摸姚启那刚刚挨了重击的后脑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再往里探就是各种纠缠在一起的乱线,我惊叫出声。

耳边有人对着我低语,「春颂快跑。」

对啊,跑!

可是我要跑哪里去呢?

「去找小朵,快去。」

那声音又发话了,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被开了瓢的姚启。

不,应该说是一个长着姚启脸的机器人在跟我说话。

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一张绿色的芯片递给我,一阵电流杂音之后,他便休克了过去。

我爬起来,会场里乱作一团,有媒体对着地上那个机器人疯狂按快门,转而又来拍我的脸。

小朵从人群中钻出来,拉着我的手跑向了门外,我脚步虚浮,脑袋也空白一片。

直到她提醒我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姚启还在会场里面,我挣扎着要下车。

她说那个不是姚启了,说罢就将车开了出去。

我被带到了云杉林,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在云杉树旁,卖力的掘土。

她将我在这里放下,便掉头离开了。

我缓步走向了那个人影,那人是谁,我心里一清二楚。

心底有更大的恐慌汹涌着,我造了一个与姚启一样面孔的117,

但是另外那个与姚启一样面容的机器人,又是谁制造出来的呢?

一个是被宣判醒来希望不足千分之一的植物人,一个是与姚启长着同样面孔,时刻都想要将其替代的机器人…..

可怕的阴谋逐渐清晰,真相离我越来越近。

我在那人身旁顿住步子,他眼前已经被挖出了大坑,可是他还在不遗余力的挖着。

「你这是在干什么?自掘坟墓?」

听我这话,他停下了动作转身来看我,像是欣慰的样子,「本来是打算让这个躯壳进土长眠的,但是你来了,那就不必了。”」

说罢他顺手将铁锹扔在了坑里,伸手想要来抱我,我按捺住心底的恐慌,后退一步,问他,「姚启呢?」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看着坑底的铁锹,「你都猜到了,不是吗?」

耳边飓风呼啸,紧接着脑中一阵轰鸣,我觉得自己彷佛是在梦境里。

「三年前他就在床上断了气儿,我怕你伤心就复制了一个我自己,而且你是答应了的,说换我做唯一,就在这个地方,你应该还记得的。」

他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讲一个虚渺的故事。

两件对于我来说都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这样在他的嘴里被云淡风轻的讲出来。

我背德又违法的创造出来他,他做的一切无非是跟着我有样学样。

全都是我的罪孽。

我自己就是个偏执的疯子,到他身上简直将这一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机器人造机器人,法律明令禁止!你不怕进焚化炉吗?!」

「怕啊,可是一想到,只要将自己的芯片换进另一个躯壳,你就会坦然接受我,所以心一横,也就那么做了……」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对我深情的说,「本来今晚我的芯片就会被换进他的身体里,然后和你共度余生…..」

爱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被困住了,这是他的脱困办法。

偏执果决,不择手段,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假如没有今天这场意外,我就会这样被骗一辈子。

「是他自己断的气,还是你让他断的气?」我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这么问他。

他松开了我,没再说话,我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淌。

「他自己断的。」

「是实话吗?」

「他已经没了!我怎么跟你证明这些?」

我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使足了力气。

他不为所动,「是你点头答应的!你如果非要问我要他的话,你手里的绿色芯片,那就是他这个人一生的数据信息。」

远处一声急促的警笛声响起,紧接着更多的警笛声萦绕而来,像海浪一样簇拥追逐着。

我恍然惊觉,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推着他往柏油马路上跑,

「夏云杉!你是夏云杉!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的机器人,你快跑!」

他脚步不动唤 ,不住地回身来想要抱我。

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造他的时候有多大的风险,

那么,他造姚启的风险绝对是翻倍的。

我被抓住还有回环余地,他被抓住,他就毁了。

我双手抵住他的脊背,低头使力拱着他向前,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面,

「不要回头了,你快跑!出逃之后,去过崭新的人生!

春颂欠夏云杉的,下辈子再还!」

18 .

事态好像真的很严重,我急出一脑门的汗,夏云杉回身搂着我的腰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春颂不要怕,我有办法。」他看起来从容多了,攥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路向前。

我让他一个人快跑,他却沉默着搂紧了我,我不动他便也不动了。

我只能配合跟着他,白色的裙摆被我提在手心,我和他的衣服都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些污泥。

树杈刮掉了我的头纱,也没时间回身去捡了,我只顾着劝他赶紧逃离。

他却顿住了步子,沉默着回头帮我捡起头纱,将它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才又坚定的带着我继续穿行。

我好像是在经历一个电影场景。

此刻,我在同爱人一起,亡命天涯。

「春颂,我真幸福。」

冷不丁的,他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抬头看他一眼,英俊的面庞带着满足的微笑,我忍不住逗他,「跟我一起逃命就这样开心?」

「当然,多浪漫啊。」

他说浪漫,这令我感到意外,他一定有很丰富的精神世界,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正视过。

我们的脚步没有停,我不知道他要带着我逃去哪里。

但看他这样开心满足的样子,我的脚步就着魔的跟从了。

大片葱郁的云杉林里,有我穿着白色婚纱,他穿着黑色西服一起并肩穿行的身影,我们英勇的就像是在奔赴一场婚礼。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了远处山坡上有一间破旧的木屋,看样子他是要带我去那里。

我带着疑问跟紧了他的步子,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身亲吻我,伏在我的耳边对我告白,「夏云杉,永远深爱春颂。」

等我脑中拉响警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迅速将我关进了木屋,我进去才发现门上根本没有钥匙孔,四周全部都是封闭的玻璃屏幕。

我看见他隔着屏幕对我道歉。

有红色的光伴随着警笛声靠近,他转身往树林深处逃窜而去。

警车一辆接着一辆从我的眼前呼啸而过,追着他去了。

汹涌的围堵之中,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

我被困在这个小屋里,后半夜我在屏幕上摸索出来一个密码输入界面,试了无数和117 有关的数字,输入错误次数越多,等待时间越长,后面我几乎是一边崩溃大哭,一边尝试的。

好在密码是4位的,天光微亮的时候,我试出来了。

我立即跑上马路拦车直奔安全局,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昨天报案的是姚启那个谈了四年的前女友。

她查出姚启三年前就已经死亡,一口咬定是我害死的,要求我支付巨额赔偿款。

安全局调出姚启自然死亡的报告之后,她仍旧不肯松口。

继续报案指控机器人姚启属于非法制造,安全局顺藤摸瓜就查到了夏云杉的身上。

昨晚缉拿夏云杉之后,机器人造机器人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他被当场拆卸焚毁了。

19.

我听着这些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总觉得不真切。

夏云杉费心将我锁起来,一定是还有别的目的。

那个女人想要钱就给她钱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决然的独自面对。

在我的一再要求和施压之下,我拿到了案件卷宗。

大致与我目前了解的情况相似,没有什么出入。

但当我看了检举者的口供之后,我才明白夏云杉为什么要竭尽自己所能,让我远离这个案子。

【七年前4月22日下午,雨势很大,我在A梦酒吧喝醉了,就下意识的拨通了姚启的电话,后来他没有来接我……】

我捏起那张纸,总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端起默念了好几遍。

才不得不承认,原来七年前的4月22日,姚启不是要去给我准备什么生日惊喜,而是要去接他醉酒了的前女友。

最后在A梦酒吧路口出车祸,成为了植物人。

我就这样在眼盲心瞎的爱慕和歉疚中,守了他七年,还甚至还差点吃了安眠药。

七年里我无数次这样洗脑自己的遭遇,我告诉自己,伟大的爱情总是像电影情节一样,是轰轰烈烈的。

我守着的是自己伟大的爱情。

却原来,我是在别人壮阔的故事里赖着不走,愚蠢地表现着自己的深情。

我想起第一次与夏云杉分别的时候,他问我,

春颂到底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愚笨的人?

春颂,当然是个愚蠢的傻瓜了,被夏云杉这样提醒了都没有醒悟。

我拿出机器人姚启的芯片,夹在了这份检举人的口供内页,离开了安全局。

在焚化厂呆了一星期,我只找见了几片夏云杉的残骸,我在寻找他的主芯片,他的芯片是我花了大价钱找工程师用稀有金属做的,焚化炉的温度根本无法熔化它。

况且,他说了要跟我共度余生的。

保存好自己芯片这种事情,我的夏云杉怎么可能会做不好。

可是希望越来越微茫,在我的质问声之中,工程师也打起了退堂鼓,跟我说不能完全保证主芯片不被焚毁。

我好像一直在经历一模一样的事情,总是在刚见晴空的时候,迎来暴烈的大雨。

他拿着新版机器人制造手册,向我热情的推销,问我要不要再造一个替代品出来?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答应了夏云杉做我这辈子的唯一。

我不能食言。

他惋惜着摇头离开了,我低头接着在废墟里寻找我的爱人。

这天晚上,我从焚化厂回家,遇见小朵站在我家门外,跟我说她家停电了,想来我家充电。

我回身看了一眼,周围街道上灯火通明。

进门之后,她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芯片,我看出来那是夏云杉的。

「你在焚化厂找的那些残骸不是他的….他一直在我这里。」

「他还好吗?」

「不太好,离开你…..他一直都不太好。」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的半张脸被烧毁了,还没痊愈,不敢见你,每天只敢远远的偷跟着你。今天他拔掉了自己的芯片,说你准备造新机器人了,已经不要他了。我就是来问问你,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我没有要造新机器人,工程师的推销我都拒绝了……他现在哪里?」

「在我家。」

20.

她将芯片递给我,示意我赶紧去接他,我看着她的眼睛,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是和夏云杉的约定,是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她从自己的胸腔扣出一张老旧的芯片,「我的芯片是初代的,寿命即将到期,我需要他这样芯片寿命无期的机器人,来替我守着主人的家业。」

说完又塞了回去,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远远地看着这个女人瘦削单薄的身躯,一阵鼻酸,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

她有些感慨,对我说这是主人死后,她收获的第一个来自于人类的拥抱。

她嘱咐我既然已经知道过去是痴心错付,就不要辜负眼前的人。

我这才了解到,夏云杉其实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我在等一个错误的人。

他在制作姚启的信息芯片的时候,电解出来的记忆已经表明了一切。

可他选择瞒着我,继续他的计划。

他怕知道真相的我,因为厌弃姚启而对他弃如敝履。

他说自己像一个缺爱的寄生虫,寄生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本体上,不知哪天我就会幡然醒悟。

我到小朵家的时候,夏云杉正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半边脸上罩着金属壳子,隐隐可以看见接缝间隙被烧焦的部分皮肤。

我将芯片塞进他后颈的卡槽里,他悠悠转醒。

看到是我,瞬间起身站在一边,抱着双臂挡住自己的脸,手足无措的看着地面。

我心疼极了,上前拉着他的衣襟,「走,跟我回家。」

他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我拉下他的胳膊,亲吻他那被灼烧过的半边脸颊,再次道:「夏云杉,我们回家。」

从小朵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丽动人。

我拽着他的手走在前面,一句接着一句,对他袒露心迹:

「不管夏云杉是什么样子的,春颂都喜欢。」

「春颂爱夏云杉,夏云杉不是缺爱的寄生虫。」

「从今往后,夏云杉就是春颂的唯一。」

……

渐渐的,我拽不动他了,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原地。

「春颂说这些,夏云杉真的会当真的哦…..是会刻进记忆硬盘里的哦…..」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回头对他郑重的点头,他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晶莹秀澈像是这世间最璀璨的宝石。

他背光而站,额前的刘海遮住了部分光亮,在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阴影,更显冷俊出尘。

有风吹动他的衣襟,他身上那件宽大的衣服,便开始贴着他的胸膛在身后摆尾。

月光笼罩在他的周身,尘埃浮动。

我向他伸出双臂,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了然地抿唇微笑,向前一步张开一个更大的怀抱,将我拥进怀里。

我想,这里就是我的墓地。

他在口袋里摸出一团白色的纱布,展开之后,我才辨认出,那是我先前穿着婚纱在云杉林里跑掉了的头纱。#故事#?#言情#?

文/白日a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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