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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日月如梭,岁月如歌。人生,是剪开了,铺排在岁月里的,儿女情长,悲欢离合。烟火,涤荡着她的音韵和脉搏。

撵风为笔,拾云作墨,呼天当幕。振笔九霄,浪雪千层涌。倚天阁,望皓日。暑气纵横,江山无限。万里平畴,绿色无边。岁月如风,漫卷碧空。

白色的云,懒洋洋的。抱着团儿,打着朵儿,好像也开着,大片大片,白华华的花儿。在漫天遍野的绿地上空,悠悠然,悠悠然地四散着,簇拥着,堆积着,飘忽着,也追逐着,也舒卷着,却漫无目的似的。

"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同车的人,接二连三地这么议论着。我本能地踩了一下刹车,让车子慢了下来,朝着村子东边,望了过去。

一条笔直的马路,不甚宽阔,直通通的。村子里的房屋,树木,连同炽热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被这条路,一溜烟地穿了起来。

车子,停在门前的大槐树下。一个密闭安静的院落。门是锁着的。

走下车子,我们仿佛是远方而来的客人。一个,一个,又一个,呆呆地,都钉在那儿。片刻,才回过神来。家,我们的家。这院子,十多年,已经没有人,住过她了。显然,彼此生疏起来了。

院墙,红砖,两米高。将院子团团围住,形成一个四方形。南北略长,东西稍短。院子,有堂屋三间,西屋二间,其南挂半间厨房。与堂屋,南北遥遥相对,在西屋南,有平顶屋子三间。其中间,为过廊,南北通透,无门。其两侧,东西各一间,是住房。门向北开,有走廊相连接。东间东侧,设有楼梯,可登梯,直接到屋顶上去。

院内。堂屋东窗外,有一片,小竹林。绿油油的,四季常青。春日,雨后,格外清新迷人,苍翠欲滴。湿湿的泥土里,一夜之间,嫩绿的幼芽,便蹭蹭蹭地,钻出来。有的,挤在大竹林堆里。而有的,则窜出林外,独树一帜,与其族类,格格不入。

雪花飘时,竹藏着雪,雪拥着竹,在风中,彼此摇曳着,沙沙作响,不绝于耳。雪后,竹,修长细细的竹子,便压弯了腰,像一张含箭欲射的弓,满是力量。雪,是竹开出的花。竹,是雪中的景。太阳一出,三五天,雪便渐渐失去了踪影。

竹林,也是个鸟林。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成千上百只,大大小小的鸟儿,一到太阳落山,黄昏时分,便从四面八方,都聚集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嘤嘤成韵,相映成趣。

天不亮,早醒的鸟儿,又在竹林中,渐渐躁动起来,热闹起来了。叫着,叫着,一缩身子,展开双翅,便三五成群地,又都一一飞了出去。

西屋窗外,有一个用红砖垒起来的小花坛。坛内,种有十几棵,大大小小的月季。其花色品种各异,有大红朵儿的,像牡丹。有月白如玉的,有白里透红的,有桔橙样的黄,也有米黄,金黄的,还有淡粉,郁金的紫黑,像是特地着了重墨似的。院子里,处处弥漫着,一阵又一阵,甜蜜淡淡的,茉莉样的清香,醉了眼,也醉了心。

这花,从春开到夏,从夏开到秋,又从秋开到冬。这花该开时,就参差错落地开了一堆。该落时,又无声无息,悄悄的落了一地。风一吹,红红白白的花瓣,又洒满了整个院落。

厨屋门外面,不远处,有一口压水井。井旁,也有几株月季,似藤非藤地匍匐在那里。

压水井里的水,甘甜。夏天,便是天然的"矿泉水"。渴了,上上下下,用力压上几下井杆,清冽甘甜的泉水,便汩汩,汩汩地流淌出来,冒着透亮的水花。用舀子接上半下,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下去,实在是通彻心扇。

厨屋对面,东墙西侧,有一个圆锥形的大水坑。当地人,称之为”粪坑”。家家院子里,都会有这么大一个泥水坑。这坑,也是家庭生活的必需品,是万万少不得的。它是一个家的垃圾、废水,雨水,树叶,杂草处理厂。也是一个无机肥料的生产、加工、贮存基地。待坑满了,肥料沤好了,便挖出来,运到田地去,做底肥,为庄稼,提供一些子养料。

粪坑东南面,不远处的墙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药池子"。这是专门为家里高老太太吃药多,而特意修建的。一般人的家里,是很少有这个的。这是一个家的不同记忆。

厨屋南墙外,是一个花圃。有海棠,月季,玫瑰,剑麻腊梅。最刺眼的,便是剑麻。那叶子,仿佛一根根利剑,从上到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彼此错落地排布着。一年四季,都不失风采地绿。她的花,很别致,在叶子中心的枝干上,有一个高高凸起来的翠绿的花柱子。一串串翠悠悠的小风铃,约有一来高右右,高高低低地盘在花柱四周,随风摇曳。时机一到,便都开了,像挂了一串子一串子的鸡蛋壳。白色,圆润的花瓣,大气豪放,展示着他柔美与雄俊。

南边的院墙。东西一字摆开。颇有些老迈摇摆,朝南或是朝北,都倾斜了许多。银灰色的铁门,就嵌在墙的正中间,面南而开。两扇门,均锈迹斑斑,已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像涂满了猪血,又干枯了去。金色的大铜锁,长满了铜绿。门上的对联,模糊难辨:旭日祥雲,出门大吉走鸿运,进宅平安照福星。

“当当,当当,当当当,开门,开门,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一个个童音,从门缝里,传了进去。一年,二年,五年,十年,……

透过门缝,无论是冰天雪地的夜晚,还是大雨滂沱的午后,抑或是深更半夜,万家灯红酒绿,等待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分,总能看到,一个身影,从院中向门口,急匆匆地走来。

星期天,或是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或是又到了上学的日子。

门,一开,小孩子,便像笼中的鸟儿,飞也似地,钻进了村子。有时,是去买一盒火柴。有时,是卖一瓶酱油或是米醋。有时,是去寻丢失的猫或羊羔。有时,是背起书包,去上学校。有时,是去找小伙伴,东奔西跑。割草,下河,摸鱼,洗澡。溜冰,滑雪,捉鸟。

不论白昼,还是黑夜。门在四季的风里,开着,也关着,关着,也开着。在这开开关关的折叠中,岁月丰满了人生,小孩子,不知不觉,活蹦乱跳地都长高了,长大了。一个个,分别成了中学生,大学生,革命军人。

知识,改变命运。知识,氤氲着孩子们的灵魂。这村子,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儿童,在村小学的朗朗书声里,启开了知慧的大门。但她们的老师,已鬓发如雪,走下了讲坛。

"退休了,退休了","石老师和高老师”。他们两人,是一对夫妻,也都是教师。

这对老夫老妻,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退休后,便搬到闺女家,居住在西屋里。也生活,也养老。所以,这家里,又多了些温暖和人气。

高老师,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乌黑的发,苍白的脸,略有神的眼。矮胖的身子,外八字的腿。走起路来,稍有些不稳。头不住地晃,手也有些抖。身体柔弱,百病缠身,却性情刚烈,不苟言笑,育人有方。

这高老师,高老太太,我一认识她时,便是这番模样。哎!她也是个大家闺秀,也是个苦命人。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逝了。她的继母,比她还小。年青时,曾经看破红尘,削发为尼。不知后来,为什么又退出佛门,遁入红尘。上了幼师的学校,做了一辈子,农村小学老师。常教一年级的,小学老师。

年青时,她因疾病,子宫受了毛病,不能生育。这对女人来说,是一大遗憾,也是一大不幸。仿佛从此,就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本。也是谈婚论嫁的一大障碍。谁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孩子的老婆呢?

石老师,是见过大世面,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石老师,石老爷,家里是个大户人家,论"成分"的年代,当是地主身份。家境殷实,粮田颇多。有钱人家,多重视教育。年少时,这位老爷,遵从家人的安排,北上。千里之外,来到皇帝脚下,皇城帝都一一大北京。投靠他叔叔,在北大读书的亲叔叔。因此,方便有机会,在京城"汇文中学"求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还未等,这高老爷,中学毕业,抗日战争,就爆发了。北学的大学,陆续南迁,迁往昆明。由国立北大,国立清华和私立南开,组成了"西南联合大学"。而他的叔叔,迁徙途中,在火车上,被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死了。

石老爷,随着南下的学生队伍,一路避难,一路继续南行。

那时,交通不便,通迅也不发达。石老师,小小年纪,一个人,离乡背井的,只能自己讨生活。继续求学读书,成了他的奋斗目标。据说,后来,上了大学,学了五线电技术专业。毕业后,便参加了革命,投入到爱国救亡,抗日救国的前线中去了。

在抗日流亡的日子里,八年时光,匆匆而过。幸运的是,在青春灿烂的岁月里,石老师结识了,年青貌美的云南姑娘,丁姓姑娘。姑娘,小巧玲珑,眉清目秀,貌美如花似玉,温柔恬静,气质华贵,干净利落,俨然一位大家闺秀,美人小姐。其家,势也兴,人才辈出。

抗战胜利后,石老师,归心似箭,携得美人归。一路北上,在返家途中,痛失爱子。一个男孩,两岁多了,因病夭折。可喜的是,半途石头城,又喜获爱女。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两人历经艰辛磨难,终于回到家乡。国破山河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家,已不是从前的家,也不像个家的样子。

石老师的老家,经过战争,炮火硝烟的洗礼,已家道中落。曾经的繁华富贵,良田百顷,已不复存在。甚至,变得一贫如洗。生活无以为继,只得各奔东西,去讨生活。

石老师,去了邻镇中学教书。丁姑娘,也就是石太太,去了别的乡镇,做了一个职员。不知为什么,两人后来,便失和了,离了婚。其一女,约四五岁,归其父所养。

待女孩,石小姐,八九岁时,石老爷,有意寻得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为伴侣。这女子,便是那位高姓的,高老师。两人婚后,没能生儿育女,只是悉心抚养那位石小姐,长大成人。

待石小姐,中学毕业后,因成分问题,失去了升学的机会。长大成人后,嫁给这村上的,一户农家弟子,过着农民的农耕生活。

文革,是历史的狂欢,也是历史的错乱。它改变了好大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命运。当然,这两位教书匠,也未能幸免其难。个中滋味,只有本人可知而已。他们讳疾忌医似的,如惊杯弓之鸟,不敢苟言,唯恐引火烧身,避让不及。所以,针对她们的过去,后人所知甚少。

都说,家是小的国,国是大的家。国家,就是千千万万家。国家的一举一动,一部政令,一次政治变革,一次技术进步,都波及并影响到千千万万人。如"接班制度",既可以子承父业,也可子承母业,同样,也可以女承父业或母业。也可以婿承岳父或岳母业。作为独生女的后代,石姑娘夫妇,她们理所当然地接了班,延续了书香门第的香火。

岁月如歌,岁月是史诗。她向人们一览无余地呈现出一幕幕天文,地理,历史,文化,教育,宗教,风俗习惯,日月星辰,人类朝代的更叠,兴衰荣辱,家庭成员的生老病死,哪怕一草一木,四季风霜雪雨的变化,发展。

人行走在岁月里,便是这历史剧的导演者,书写者,构成者,参与者。人在历史的扉页里,充当着一个个变化无穷的角色,婴儿,幼儿,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生者,死者,父母,子女,儿孙,翁婿,百姓,官员,教师,医生,护士,警察,保安,自愿者,创业者,发明家,诗人,学者,科学家,科长,局长,处长,省长,皇帝,教授等等,……

不怕你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一个人,活在世上,反反复复地上演着成千上百,乃至上万种角色,罗曼蒂克样的浪漫,是幸福呢,还是痛苦呢?或许,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大凡,人本身所能迸发出来的,人类的所有情感,大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小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任何一种情感,人都会体悟得到,只是人的心性不同,经历各异,感悟得深浅不同而已。有大智大慧的人,他们不但感悟得深,而且还能上升的哲理的高度,把他形象地表述出来。

像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作者把自己一生,不同经历,不同心境,三个年龄时段,三种悲喜心情,通过词这种高雅的艺术形式,描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纵使一般人,有这种千转百回的情感,绝大部分人,也是写不出来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王国维的人生三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种司空见惯的人生经历,我们一般人,也是体味,提炼不来的。只能借助先生的指点,慢慢琢磨,反复消化体会,才能若有所得。

作为普普通通,烟火人家的小儿女,我们过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生活。一个人,一生的经历,纵然不同,但大抵相似。在一个地方,生儿育女,耕耘收获,或朝九晚五。

眼前的这方宅院落,不但承载了前两代人的人生悲喜,而且也承载了我和我的下一代的人的幸福怅惘。

初识这小小院落,是在一个初冬的季节。小院,落叶乔木,凌空啸然,直指苍穹。屋舍俨然,人声来去,喜气洋洋。四野,麦苗新绿,一望无际。雁声已消,鸟啼空枝。行云悠然,日月如风,漫卷碧空。

待小儿出生,家族添丁,举家欢庆。见小儿笑,小儿哭,小儿闹,小儿语,小儿跑。用半斤八两的老称,在箩筐内称小儿体重,小儿懵懂不知所措,欲抓那称杆上的砣子。待小儿能风颠颠,磕磕绊绊地撒欢,咿呀咿呀地学语时,也学猫叫,学犬吠,学鸭步,让人忍俊不禁,不胜其乐。有时,见老人手提拐杖,一歪一扭地走,大概是觉得好玩吧?也悄悄的,去抢老人的手杖。老人故作矜持,放其背后。向小儿变猫猫,悲喜之间,趣味横生。

深秋如画。满园花红叶黄,竹影婆娑。落叶翩然,啼鸟窥檐语。一院子,新收来的花生稞子,堆积如山,黄绿斑驳的叶片,在风中摇曳。长秧的根茎里,是一串串洁白如玉的花生壳子,上面有些腥湿尚未脱落的泥土沫子。清香甜美的味道,在院子里流淌。垂涎欲滴的小羊羔,不住地在这草堆间蹒跚,跳跃。小儿,欲捡一好的秧苗,想送给它,它便咩咩咩地跑远了。

过年的时候,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厨房里的炉火,不仅温暖着四肢,也温暖着心窝。一个红红的火炉,一口黑黝黝的大地锅。有砂锅里鼎沸的羊肉汤的肉香,有大锅里糯米汤,甜甜的清香。屋内,开锅瞬间,白茫茫的烟雾,香气缭绕,泪眼迷丽。一盘盘整装待发的菜品,大拌菜,黄瓜青红丝,雪莲藕,水煮花生米,红烧肉,炸带鱼,炸春卷,四喜丸子蒸碗,……,一道道,香甜或辛辣,凉爽或酥脆,香腻或清淡的美味,在上演着岁月的繁华,多姿多彩。

乡下人的日子,是不能离开汤汤水水和面食的,就像炒菜离不开盐一样重要。馒头,包子,糖包菜馍,花糕,水饺,面条,这些子,饱腹美胃的东西,似乎一样都不能少,否则,就不够圆满。

油是生命的精华。没有油星的日子,生活是单调乏味的,是干涩苦闷的,也是空虚无聊的。生活富足时,炸丸子,炸藕盒子,炸鱼,炸底子,炸糖糕,炸花生,……,大凡能炸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是得炸个遍的。

大凡,这林林总总的食材物品,一应俱全时。老老少少的一家人,总是挑着,选着,各取所爱。当然,也老幼兼顾。虽非满汉全席,但也触目惊心,能打发一个个饥渴的味蕾。

一家老少,四世同堂。小小餐桌案盘,承载不下,众人的体魄拥挤,站的站,坐的坐,吃的吃,看的看。吃着喝着,笑着说着,敬着让着,小小厨房,包揽了一家人的幸福快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这样浪漫又现实。可我们,没法和他比着过日子,但是,我们平实简单的日子里,一样匆匆忙忙。老人,老的老了。未老的,也因病而去。圆满的家,便不再圆满。

站在门前的树阴里,仰望着苍天白云,张望着门缝里,草木遮天蔽日的家。昔日繁华不再,墙倒屋塌,残破不堪。尽管它绿意盎然,鸟声喧天。一道门,紧锁着。锁住了咋天,也锁住了今天和明天。锁住了,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家,不禁悲欣交集,潸然泪下。

今天,是旧历二零二二年,七月十五日,是传统的鬼节。也是向先人祭拜的重大节日。我们站在旷野里,面对密不透风的绿纱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坟茔,我们只能谦卑地脆下来,向已逝的父母,焚上一堆烟火,寄托我们的思念和感恩,愿天堂没有病痛,老人安好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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