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曙蓝》是书名,也是打头的第一个故事。妈妈曙蓝和女儿小书的性格和背景被交代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毫无逻辑、天真的女人和小孩,行到中段,才发现卷起的书页骗了人,她的丈夫和女儿的父亲元林不是隔着一片汪洋,不负责任地出轨,而是自杀了,她们背负着秘密,无意换取同情。在外人眼里,曙蓝可以说是巨富的新贵送出国后落魄的娇妻,史密逊太太却是实打实的女富豪,与丈夫共同坐拥九家分公司,她的哭诉方式别具一格,低价贱卖共同居住二十年的老宅,那是丈夫燕子衔泥构建整个家的根基。她们如大河的支流,行至枯水区,单独一方都已无法续程,彼此交汇滋养,又各自挥别起航,再次以大河的姿态面对未知的礁岸。
史密逊斯太太怨恨的口中,有一个将祖传基业拱手让给丈夫,再被丈夫和他年轻的秘书联手扫地出门的血泪史,等到曙蓝和小书出门办事,小书在满是陌生人的场合,随意透露爸爸的秘密,交换到智利女人贴心置腹的私事。她嫁给叔叔介绍的阔老头,在他的发妻去世后,拿到了枫叶卡,生下老头的第二个孩子,德洛莉丝被当做宝贝宠爱,她的爸爸不忍心错过可爱小孩的一丁点动态,巧的是,第一和第二张嘴都有相同的名字背书:海伦.史密逊。
虚与委蛇的叙述间,究竟何为真何为假,虚构的故事里虚拟的人物交出两套说辞,至少提姆念叨着头一个没养好的孩子洁西和女人戴在中指、红得烧眼睛的宝石是真的,闺蜜丈夫的侄女做秘书,上了史密逊先生的床是假的,史密逊太太呢,浮现在卖车广告背后的究竟是怨恨无解的幽灵还是打乱时间线的真人,谁也不得而知。不一定有确切的答案,至少有两个女人,彼此相遇,像两只皮肤枯干、即将渴死的青蛙,以唾沫滋润了那个东半城停电的夜晚和一个珍惜地吹着蒲公英的孩子。
《何处藏诗》的脉络更复杂,却也更完整。何跃进的名字很有特色,暗指那个土地和牲畜都在多快好省的年代,他身躯散落的文段,铺陈出浩劫刮过留下的生疼,不止他,还有他宝贝又宝贵的端端,一个女娃子。她经受了女知青在愚昧封闭的乡下所能和不能承受的一切,一次又一次,还有父母,像是熬不见黎明的黑暗。他把她视若珍宝,却在动荡的时局中毫无呵护的能力,她们如两片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被清洗,互相扶持直至一人放弃。可以说端端喷张的生命力太顽固,抓着纸页的边角,不肯下台,相比之下,埋藏在最后突如其来的放弃显得如此轻,无法和厚重的过往相称,还有她母亲的死,被卡车碾压成肉饼,需要铲车铲平的理由愈细化,端端就愈是不该死。她即使回了京,和跃进成了婚,也可以因为被压垮的过往而崩塌,但是放弃不该成为她的尾注。
许多作家在小说情节中穿插其他体裁的文字,都是一种灾难,两种文体的调和与人物调性的贴合,极度生硬,况且是诗,短短几个字便可囊括整个宇宙的诗,“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灵感徒刨头,结果那些沾着污手印、咖啡渍、菜汁的废纸所承载短短长长、不太深奥的诗,竟成为一个男人藏在里头的思念和吸引另一个女人爱的由头。没有浪漫得高于生存和生活的理由,一切相遇就成了一场交易。
短篇小说集老是这样,到了最后一个故事《恋曲三重奏》,仿佛万里旅途跋山涉水到了终点,还没攀上高峰,便泄了一口气,一泻千里。不明白张敏为什么又被车撞死了,这是本书第三个非正常死亡的人物,死亡频繁的敲门,把贴合生活的行文一下拉到高处去了,垂下丝缕情节的孱弱。王晓楠是个讨厌的女人,嘴巴尖利,处处不落下风,闯到别人房间,不会道歉,硬头硬脑留下一句“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有歉意不会顺嘴说“对不起”,借用炖西洋参鸡汤缓和气氛,这样的女人在文学里不常见,在现实生活中也不多。
结果她的故事反倒处处和男人有关,为了校园恋情的张敏分配去离南京最近的北京,嫁给许韶峰,生娃休产假,换了曲高和寡的节目,忍不住辞了工作移民到加拿大,守三年换一张永居,招个工人章亚龙进来,翻来覆去老想着这个喘着粗气的男人,寂寞和高傲找着个出口。她就是个舌尖嘴利,心软的女人,那傲气像是男人攥在手里把玩的一对白玉顽石,包浆包出光亮的蜡色,还是逃不出手心。“二十六岁的王晓楠那时以为日子是没有尽头的,男人如同长长的旅途中的驿站,错过了一个,自然还会有下一个,他们之间一定是相隔不远的。”别以男人为生命长度的坐标,以自我、以寂寞、以痛苦都是来路,选择易变的人性却是没有归途的。多写点骄傲刻薄的女人,多一些,自我些,世界就有趣几分。
真想永不看完,线头织成能盖住天的毛衣都愿意,对于凤凰男一针见血的描述、男人湿漉漉如肺叶的后背,没有几十年生活经历,流淌不出洞若幽火的观察,读者要的不就是作者一张嘴道尽他们的平生事,而读者读着就只能张大嘴、惊讶地拼命捣头,如小鸡啄米似的。这本书就是这个引子、这把米、这团火、这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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